沉默的激情

凝视着无边无际的夜色，渐渐浸渍了窗外的街巷和院落，并且渐渐向我逼来，即将温柔地贴近我、安抚我，我仍感到一种被世界遗弃的孤独。当灯火次第熄灭，我听见一些不动声色的微响，似乎在这永久的寂静中，还包含了另一种喧嚣，但我知道，这与我关系不大，我似乎是真的可以拒绝夜色，拒绝这种黑色的、温柔的贴近。

我所关心的，是眼前的一盏烛光。当我划着火柴时，我看见，有一点微弱的光芒悄无声息地侵入了黑夜，倔强地撕开层层帷幕，固执地尖锐地展开翅膀。我看见，这盏小小的火苗正在骄傲地飞翔，毫无顾忌地跳跃着、摇摆着，其实应该是在舞蹈。有人说，看，蜡烛流泪了，这其实应该是欢喜的泪水，它是在以一种多么不可思议的美丽的姿态，跳着多么幸福的舞蹈啊。它坦然地嘲笑了黑暗，最后在筋疲力竭的幸福中倏然熄灭。我目睹了它从点燃到熄灭的全部生命历程，它每时每刻都在舞蹈。

黑暗迅速涌来，自作多情地贴近我，我知道，那盏微弱的烛光的舞蹈依然在回忆中占据着我、挑逗着我、滋润着我。我也知道，我已把它做为毫无疑问的情人，为之神魂颠倒。在划着另一支火柴之前，孤独抽打着我，冷酷地、无端地使我感到疼痛和绝望，这种时候，是多么容易想起爱情啊。那些美好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时光，那些变幻无常令人眼花缭乱的情节，含义深远曲折的暗示与令人恼火的懵懂，无穷无尽的欢喜、伤感、困惑与猜疑，等等，等等。

但我的确还没来得及想起爱情。那是精雕细琢的经典情感，容不得一点瑕斑。而我却是粗糙的、随意的、飘泊不定的，因而只能对此望而生畏与敬而远之。我端坐凝思，在黑夜中寂然不动，如一株干枯结实的老树，直至春天来临，我都忘记了发芽。我将生命与心灵深藏于最肥沃的泥土中，在巨大的孤独中坚守最后的诗意，这种诗意以沉默的形式出现，因为飞扬跋扈的喧嚣已经占据了世界。

在沉默中度过这样一个孤独的夜晚，也应当是幸福的。当烛光挣扎着熄灭时，我就已经被自己深深打动了，我坚信我的激情曾经以这种舞蹈的热烈方式进行了完美的表达。毕竟，能够拥有这种表达，即便不是丰富的人，也至少是个勇敢的人，甚至是个英雄，在这种人的睡眠中，连梦境都是极少的。